罗永进影像艺术中的“建筑性”

建筑是人类社会生存必不可少的部分。在物质上,建筑满足了人类的现实功能需求,为人类遮风挡雨,提供庇护所;在精神层面上,建筑营造出的特定空间,记录着社会文化的发展变革,承载了人类文明的足迹,影响着人本能的心理感受。古往今来,在所有文明中,建筑无不被视为表现人类力量的永久纪念物,从金字塔、神庙、教堂、宫殿等留存至今的著名建筑,到城市中平民百姓栖居的寓所,不仅蕴含着不同时期和不同地域的特定文化,也表征了人类寻求自身存在意义的漫漫征程。尤其是在中国过去数十年里,人们以改天换地的气魄,敢叫日新月异的城乡建筑“旧貌换新颜”。中国现代化建筑的数十年历史,它给予我们现实生活带来了诸多的生存空间,已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现代化理想的象征。建筑作为我们城市化进程中的核心环节之一,变化之剧烈令人实在难以得到足够的安全感。而有的时候我们难以相信这种改变,但又要被迫接受自己的身份与客观环境新的对应关系,所以心绪浮燥,甚至惶惑!基于这样的观点,考察罗永进的艺术,我揣测这也是罗永进作为艺术家一直关注、发现并记录建筑在不同时代与地域变化的主要原因之一。 

罗永进的镜中之像,一些作品是用白描手法如实客观地发现和记录他所看到建筑,其摄影语言的直接和简炼形成了一以贯之的冷峻写实风格,让观者了解了镜头之中那些鲜为人知的或被忽略的建筑细节和对其的感受。这种细节不是习惯于我们知道如何根据建筑细节判断建筑类型和了解科学技术进步带来的建筑变革;这种感受不在于惊叹摄影的真实性,也不在于使人们在自以为是的状态中突然发现自己距离真实多么遥远,而是在于他为什么采用这样的角度、色调摄取这样的建筑?或这样的建筑何以建成和存在的问题?我想罗永进追问的目的其实是从社会文化的角度来审视建筑本身,以及形成这些建筑的文化背景和原­因。因为建筑,特别是公共建筑,无不取决于并不充足的社会物质资源和人力资源的掌握和分配,建筑象征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文化或一个时代权力所做出的政治判断。在罗永进的《新衙门》和《加油站》等两组摄影作品中,象征各级政府、公安、法院权力的建筑和国有垄断企业加油站的样式,使建筑与权力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背后的本质,都在其中得到了不言而喻的表达。从中剖析了掌权者如何利用建筑空间来显示权威,并左右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树立自身和政权形象的社会现状。当然,建筑也反映了一个时代的欲望和审美趣味的趋向。在看他的《杭州新民居》系列中,不禁使我想起从萧山机场到杭州市区路上的景观。这些建筑主人居住环境的变化,或许在罗永进看来是最具有社会追逐和想往的“暴发户”的典型性。如果从他的作品《游走》所反映的社会时代特征考察,清晰可辨地º­盖了我们当下社会现实生活的趣味,乃至文化生态的视觉图景,也恰当地反映出几个时代相互混杂的联系和时序更迭的荒诞情景。而他的《城景》、《夜巡》等一些作品,更像是我们在被物@TwoCols@质追求和物质欲望裹狹下的芸芸众生活着的真实写照。当然,这是他作品在图式上的表象,而这种选取这些建筑的深层意义则在于他对欲望的质疑、揭露与批判,而这种针对性的意味也就昭然若揭了。就中国当下来说,传统文化处在中空状态,政治热度和敏感早已降温,中国人现实生活的经­验已经相当西化,在精神上却缺乏皈依与寄托,追求物质化、娱乐化占据着我们日常生活的所有空间。他简化单纯地运用了摄影图像的拼接与混成,创作出如《吉祥图》、《大卖场》等缤纷而丰富多彩的感觉形象,于是他所反讽的欲望不再仅仅局限于金钱的功能,而成为生活在其中人们对生活无限形式的欲望,成为气派与华丽、成功与高贵的欲望,成为和影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想象和对时尚生活方式的追求之中。因此,欲望所带来的消费文化在当代消费社会无疑是一种生活方式,即将个人发展、即时满足、追逐变化等特定价值观,合理化为个人日常生活的自由选择。它构成了欲望的不间断流动,更象是20世纪以来社会自身发展的历史与逻辑­在目前中国的显现。罗永进之所以采用这样的视觉方式,当然与中国改革开放后骤然兴起的流行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换句话说,他是敏感并巧妙利用了影像的特征来作为他创作的基本资源及方式,以抵达他对欲望追逐反讽式的警醒目的。 

罗永进的影像叙事始终弥漫着一种宿命感。而影像对建筑的表达,镜头划过城市建筑的快速移动,还是成功地渲染了一种不确定的、世事无常的气氛。人创造了建筑,然而,反过来,建筑却使人以新的方式迅速异化,权力受到崇拜,人际关系像那些水泥建筑一样变得冷漠异常,人类应有的爱的亲密性、趣味性和想象力都严重萎缩或被扼杀了。更可怕的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建造起一座与外界隔绝的“心之城”。所以,说到底,城之伤还是人之伤,心之伤? 

权力被一代代继承、更替,而建筑成了城市的风景,永恒地诉说着权力,营造着记忆。天安门已经­成为中国的象征和化身,而今鸟巢、鸟蛋和央视的新大楼正在悄然改变着城市的风景。人们除了关心这些建筑的功能以外,它们的外在形式及象征意义也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它们的未来无法预知,但若干年后,它们必然会使人联想到21世纪初的中国,联想到改革开放的大潮以及这个年代社会权力群体发生在建筑上的审美博弈。 

当下,“营造城市”,以新为尚,将残存之历史痕迹从城市建筑中进一步地消除。一些地方政府官员们相信,城市是可以“打造”出来的,于是,他们发挥各自想象力,以行政手段,锻造其城市特色。结果人们看到的只是千篇一律、单调、无趣、笨拙、丑陋、了无生气。这并不奇怪,因为城市从来都不是被“打造”出来的。城市有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成长轨迹,自己的记忆。这种记忆必定是杂多的、重叠的、片断的、不齐整的,甚至是矛盾的。因为这种记忆的源泉是无数个体的欲望、活动、追求和创造力。一旦城市建筑被规划、整理得整齐划一,城市的记忆就会被抹平,城市的创造力就将枯竭,剩下的,就是人们常说的文化沙漠了。或许我们可以从罗永进这些带有“建筑性”的影像作品中,窥视出我们的生存现状,乃至被进化论者刻意规避的未来。